此前因超预期高价已慎之又慎的钢铁贸易商，感觉头顶被突然泼了冷水。
他们开始有些慌了。
“最担心的不是降幅有多大，而是一降再降。”在唐山最大的型材市场——位于丰润区的和平钢铁物流市场里，东鸿胜钢铁有限公司(下称东鸿胜钢铁)负责人刘海龙对界面新闻称。
5月13日，钢铁期货开始回落，铁矿跌逾7%，焦炭、焦煤等跌超3%，螺纹、热卷等跌逾2%。
当天，唐山型材钢厂成交量骤然大幅收缩。兰格钢铁网数据显示，截至当天16:30，统计的唐山24家型材钢厂成交总量约11850吨，较上一个交易日下降69.24%。
刘海龙的担忧不幸发生了。5月14日，热卷跌停，铁矿石跌逾7%。唐山地区主流钢厂(XD)普方坯出厂报价下调150元/吨，报5670元/吨；带钢全天累降350-400元/吨，螺纹钢累降230元/吨左右，其他钢材报价均呈现100-200元/吨不同幅度下降。
交易情况更为惨淡。5月14日，24家型材钢厂成交总量约6740吨，较13日又下降43.12%。
前段时间的唐山钢材市场热火朝天，到处是堵车排队装车的景象。短短一天内，这些都消失了。
5月14日，界面新闻看到，和平钢铁物流市场的装车现场冷冷清清。业务员待在办公室内突然无所事事，往日电话不断、排队开单的热况不再。
小八里钢材市场装车冷清拍摄：王勇
“客户都在观望，以期能继续降价。”刘海龙说。
往常，刘海龙不常出现在钢铁物流市场。5月14日起，他开始坐镇业务部门，据他所说是为了“稳定军心”。在与界面新闻记者交谈的过程中，他一边冲泡茶水，在谈到客户订单减少、出不动货时，苦笑了一声。
成立于2015年的众腾特种钢板公司，位于唐山市丰南区盈升国贸物流交易园。
5月13日，该公司总经理张东晖还对界面新闻记者表示，“目前心态还比较稳定，在库存不大的情况下，即便接下来价格回落有所亏损也不至于伤筋动骨，但如果没有成交订单，那就是真的难熬了。”
他当时显然未料到，钢铁价格回落会如此之快。
但报价仍在走低。5月15日，唐山地区主流钢厂(XD)普方坯资源报降180元/吨，报5490元/吨，含税出厂；带钢、型钢累降150-300元/吨不等，报价混乱基本无成交；其他如棺材、热卷等也呈90-250不同幅度下降。
15日当天，张东晖发了一条朋友圈： “今天的市场好安静啊，涨价时是主动封库，落价时是被动封库”。配图是一辆车都没有的市场。
张东晖的朋友圈配图 ：无车的盈升钢材市场拍摄：张东晖
骤然低迷的钢市
5月13-14日，界面新闻记者走访了唐山当地盈升、钢领国际、小八里等多个钢材市场，贸易商普遍表示，“面对两天之内如此巨大的降幅，心态已经崩了。”
业务员都在催着下单客户赶紧来车装货，担心毁单。
“政策风向对市场价格的影响太大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感慨道。
此前，钢铁价格经历了一路暴涨。自4月底至5月12日，钢材价格大幅上涨。以螺纹钢为例，主力合约从5391元/吨涨至6171元/吨，涨幅近15%。
5月12日的国务院常务会议上，国务院总理李克强提出要求，要密切跟踪分析国内外形势和市场变化，做好市场调节，应对大宗商品价格过快上涨及其连带影响。
界面新闻记者获悉，5月10日，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价监竞争局，已向河北省市场监管局发出调研通知，国家发改委、市场监管总局有关司局在5月11日-13日赴河北省进行联合钢铁市场联合调研。
5月14日，唐山市市场监管局、发改委、工信局联合约谈全市钢铁生产企业；同日，上海市市场监管局、发改委、经信委联合约谈了本市钢铁企业。
两者均明确提醒广大钢材生产、经营企业，要严格遵守《中华人民共和国价格法》、《价格违法行为行政处罚规定》等法律法规，规范价格行为，不得捏造、散布涨价信息，扰乱市场价格秩序；不得相互串通，操纵钢材市场价格。
据界面新闻记者了解，包括东鸿胜钢铁在内的十几家贸易商，也接到了唐山市政府有关部门的约谈，主要目的是要遏制钢材价格上涨。东鸿胜钢铁成立于2018年，主要业务为钢材、型材、线材等产品的批发零售。
和平钢铁物流仓库拍摄：王勇
刘海龙对界面新闻透露，“政府不能直接干预定价，但后续可能会在税收方面给出一些优惠政策，来确保钢材价格稳定。”
张东晖则告诉界面新闻记者，“从贸易商的角度来看，涨价意愿并不强烈，因为贸易商价格实际上也是同钢厂价格跟涨。在存货与现价价差较大时，确实有几百元的利润空间。”
他表示，“现在订货量大幅下降，利润空间也恢复到正常水平，大家都想差不多就出手，落袋为安。”
但短期内，不少贸易商想出手恐不得了。5月14号的唐山钢材市场里，为数不多的装车主要是以拆散的钢材为主。
界面新闻记者遇到的为数不多的装车。拍摄：王勇
所幸的是，与往常堆积如山的钢材相比，如今钢材市场的库存并不多。
位于钢领国际钢材市场的唐伟商贸负责人对界面新记者表示，库存高位时，该市场的钢铁存量在1.1-1.2万吨左右，“现在只有几千吨，处于满足配货不能再降的平衡低位。”
对于未来钢材市场的价格走势，她认为，“怎么涨上去的，估计还要怎么还回来，只是时间的问题。”
“但大概率不会跌破5000元/吨的门槛。”她又补充道。
除贸易商外，下游终端用户的日子也不好过。
“5月13日后，更多的下游终端商选择开始观望，还有的开始毁单，不然会赔钱太多。”张东晖说，“很多用钢企业如果按照现在的高价进行采购，是真的赔钱，甚至不如直接交违约金。”
据他介绍，市场违约开始增多。“都在僵持着，新的订单也不敢接。市场肯定要重新洗牌到大家都认可的价格区间，再重新签订合同。”
产能受限，但产量不限
唐山是钢铁重城，一直处于环保限产的浪尖。
根据国家统计局、唐山市统计局等机构公布的数据，2020年全国生铁产量为8.88亿吨，唐山市生铁产量为1.33亿吨，占比约15%；全国粗钢产量为10.5亿吨，唐山市粗钢产量为1.44亿吨，占比约13.7%；全国钢材产量为13.2亿吨，唐山市钢材产量为1.68亿吨，占比约12.7%。
在3月的突击检查中，生态环境部发现部分钢铁企业不同程度存在未落实重污染天气应急响应措施的问题，为此下发限产减排要求。
一是对唐山松汀钢铁有限公司、唐山中厚板材有限公司等七家钢铁企业，3月20日至6月底执行限产50%的减排措施，7月1日至年底执行限产30%的减排措施；二是对其余16家钢铁企业，3月20日至年底执行限产30%的减排措施。
唐山市工业和信息化局在4月发布的《2020年度唐山市冶金工业年鉴》中指出，完成“十三五”去产能任务，共压减退出炼钢产能3938万吨、炼铁产能2635万吨，去炼钢产能量占全省的48%。
堆放着的钢材。拍摄：王勇
“但部分钢厂在置换产能的过程中，新产能已经开工，旧产能也依旧复产开工，”有贸易商向界面新闻记者透露，“在这个时候，高炉就像印钞机一样，多产一天就多挣一天。”
A股绿色报告项目监控数据显示，自3月以来，唐山市生态环境局已经11次向唐山中厚板材有限公司下达处罚决定书，处罚金额累计607万元。
无独有偶，唐山松汀钢铁同样是“屡罚屡犯”，根据唐山市生态环境局发布的罚单，2020年7月至今，唐山松汀钢铁已经被罚了15次以上，累计罚款金额为300万元以上。
“虽然中厚板公司被罚了600多万，但它开足马力生产，百万的罚款根本无关紧要。”有贸易商对界面新闻称，从某种角度而言，如此级别的罚款，不过是对环保部有所交差。
河钢股份是唐山中厚板公司的控股股东，持有后者51%股权。据河钢股份2020年报披露，唐山中厚板公司2020年实现营业收入174.7亿元，净利润6.3亿元。
罔顾环保限制、屡罚屡犯的背后，是钢铁利润的暴增。
国泰君安5月16日发布分析称，本周钢厂高炉产能利用率继续回升，总产量已逼近去年高点，近期部分地区限产持续放松，同时高利润刺激钢厂提产热情不断提升。
盘面利润方面，截至本周，螺纹钢2110合约盘面利润为1403.5元/吨，较前一周上升219.17元/吨；热卷2110合约盘面利润为 1847.5元/吨，较前一周上升342.17元/吨。
如此高的利润下，钢厂产能受限，产量反而更高。
张东晖表示，“在生产过程中，钢厂会选择高价订单优先出货，低价订单往后排，基本上可以做到现产现出。”
Mysteel数据显示，本周唐山地区126座高炉产能利用率61.29%，较上周上升1.05%。
中钢协数据显示，5月中旬，平均日产粗钢241.78万吨，环比增长0.75%、同比增长17.84%；生铁206.14万吨，环比增长2.06%、同比增长11.50%；钢材229.22万吨，环比下降7.10%、同比增长19.81%。
钢铁产量升高及利润上涨的背后，还在于需求的支撑。
一季度，国内钢材消费旺盛。据中钢协测算，一季度主要用钢行业实际钢材消费增长47%，其中建筑业增长49%，制造业增长44%；中国粗钢表观消费量为25896万吨，同比增长15.3%。
国泰君安期货分析称，近期市场主要交易逻辑仍集中在海外钢价大涨的拉动和国内减产预期上。随着价格连续上涨后面临的政策调控压力不断加大，市场情绪受到较大冲击，在政策压制作用仍然较为明显的情况下，钢铁市场或延续调整。
截至5月17日午市收盘，螺纹钢主力合约跌2.81%至5599元/吨，热轧卷板跌4.4%至5992元/吨，焦炭下跌1.24%至2628.5元/吨，三者均连续三个交易日下跌；铁矿石止跌回升，上涨1.18%，报收1200.5元/吨。
需求仍在，惨淡的钢材交易市场也终会恢复繁荣，但囤积居奇的日子或许已经不再。
